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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改革開放40年口述⑩】汪順安:用“給貸籌借”建起永不落幕的深圳書城

發(fā)布時間: 2018-11-02 17:22 | 來源: 中國網(wǎng) | 作者: | 責任編輯: 王靜

編者按:汪順安曾任深圳市新華書店總經(jīng)理等職,1999年,他在深圳書城的6個出入口清點進入書城的人流量,每天的讀者人次是5萬人,銷售額平均為34萬元。深圳書城是深圳文化的象征,書城的建成也打破了媒體對深圳“文化沙漠”的名號,現(xiàn)在天天都是書市。

本期由深圳市政協(xié)特別支持,中國網(wǎng)政協(xié)頻道、議庫APP平臺制作改革開放40周年專題《深圳口述史》圖文系列特別報道。

汪順安(資料圖)

汪順安,1982年來深,曾任深圳市新華書店總經(jīng)理等職,曾獲“深圳市文明市民”稱號、第五屆“韜奮出版獎”。               

“文化沙漠”一詞最早緣起于深圳。

1985年,那時深圳新華書店連臨時工算在一起大概只有38個員工,還維持著原來寶安縣新華書店的規(guī)模,年銷售額250萬碼洋,利潤總額15萬,每個月人均工資大概是200塊錢。15萬塊錢38個人,人均創(chuàng)利才幾千塊錢。

此時已經(jīng)是特區(qū)成立的第6年,寶安縣新華書店變?yōu)樯钲谑行氯A書店也已經(jīng)6年了,但是門市沒有增加,還是只有兩個——解放路一個230平方米的,還有沙頭角的一個,固定資產(chǎn)也沒有增加。1985年,深圳市的建設(shè)已經(jīng)熱火朝天,人口也從原來的32萬增長到100多萬,但是城里面書店的規(guī)模沒有擴大,圖書陳列品種也上不去,社會上讀者“買書難”的矛盾很突出。

當時的新華書店已經(jīng)兩年多沒有當家人了(原來的經(jīng)理病休),市里面便在文化局的中層干部當中挑人。新華書店效益不好、待遇又低,沒人愿意去,于是就找到了我。我說:“我愿意一試,但我要有后路——要是干不好允許我回文化局”。

這是我第一次面向市場。我1960年參軍,到1982年都是在文化機關(guān)工作,管過群眾文化、專業(yè)劇團,會吹拉彈唱、寫寫畫畫,算是一個地道的文化人。當我到了新華書店后,聽到大家在講“碼洋”、“實洋”,我感到很奇怪:“新華書店怎么還賣羊?”這時才知道碼洋是指書的定價,實洋則是進貨價。

那時書店還是閉架,前面有個玻璃條柜,服務(wù)員站在條柜后面,書又在服務(wù)員后面,讀者根本看不到書的名字。另外購書環(huán)境也不好,天氣炎熱,地方太小,人又太多,店里氣味很難聞,而且書的種類不全,很多人要看書時寧可托內(nèi)地的親友買了寄來深圳。可見買書有多“難”,也難怪有媒體給深圳冠上了“文化沙漠”的名號。

問題擺在那里,需要一項一項解決。后來我們通過規(guī)劃局立項,他們也知道書店的建設(shè)遠遠落后了,所以在新規(guī)劃的項目里面安排了新華書店的面積,比如建一棟樓,根據(jù)建筑面積的大小,按成本價賣給新華書店,一平方米400塊到650塊,我們一下子買了38個門市,加上先前的兩個一共是40個。

有了這40個門市后,讀者買書難的問題得到了緩解。但還有一個問題沒有解決——當時最大的門市也就1000多平方米,能陳列的品種只有一兩萬,而那時國家的出版物一年有8萬多種,也就是說,讀者在這里還是有四分之三的品種買不到。

我們研究后認為,必須要搞一個大型的圖書賣場,陳列全品種,才能最大限度地解決讀者的問題,但前提是有要足夠的資金和土地。解決這兩點談何容易,要建這么大型的門市,一定要通過市委市政府才能解決。

深圳書城外景(資料圖)

我就去找時任市委書記李灝。那天下班前,我先打了個電話給他,說晚上去找他談?wù)勑氯A書店的問題,他很高興。那時書店窮,只有一臺1.5噸的人貨車,我就騎著自己的20寸小單車去他家,天下著雨,快到時,路上有個沙井蓋不翼而飛,車的前輪就陷了進去,我的左腳也栽下去了,被擦傷了一大片。我當時心里一涼:“這么狼狽還進不進去呢?”

后來我就把褲腿放下來,蓋住傷口,進去的時候還特意坐在書記看不到我左腳的那一邊。他跟我講了很多,特別提到:“我們解放的時候,解放軍每解放一個城市,就把最好的場地交給新華書店。為什么我們現(xiàn)在搞特區(qū),不能拿出一塊好土地來呢?”聽他這樣一說,我心里有底了。

回去后,我寫了報告,李灝做了批示,我拿著批示到計劃局立項。計劃局領(lǐng)導一看,報告中只要求政府撥款2000萬,書店自籌2000萬,建設(shè)12000平方米左右的門市。他就說:“這么點錢,建那么小的面積,建好了以后,你這個門市又落后了。你能不能跟規(guī)劃局講,給塊大一點的地,我這里可以給你批多一點的面積和多點錢。”

后來我做通了規(guī)劃局的工作,等我再回到計劃局時,他們建議:原來的規(guī)劃是12層,可以建到30層。李灝書記問我:“你建那么高干什么?你不可能把門市開到30樓。”我說:“辦書店要貼很多錢,我沒錢進貨,辦那么大的門市還是解決不了讀者買書難的問題。我建高一點,就可以拿出寫字樓的租金來補貼,這樣才能使大型門市的經(jīng)營維持下去。”他說:“你這樣講我就明白了。”

1992年,市政府動議給市民辦10件實事,建書城位列其中。書城的選址幾經(jīng)周折,最后定在了深南大道上現(xiàn)在羅湖書城的地址。1994年,書城建到五層裙樓時,時任國家新聞出版總署署長于友先來到書城工地,我說連帶地下室要建33層,達到42000平方米,他說:“這是我們中國出版發(fā)行業(yè)的最高建筑。”

項目立項時叫“深圳市新華書店中心門市大樓”。我心里琢磨,覺得名稱太長了,讀者不好記,品牌也難以塑造,得改。那時都在興建什么“花園”、“中心”、“小區(qū)”、“廣場”的,還沒有叫什么“城”的。但我又不敢自己做主,于是就去找時任文化局局長蘇偉光,他說:“諧音不好,你還沒開業(yè)就輸了。”我說:“新華書店也有‘書’字,書是我們的本質(zhì)。”他覺得有道理,就改為了“深圳書城”,叫“書城”是國內(nèi)第一例。

當時書城地上總建筑面積是32000平方米,再加地庫10000平方米,投資上精打細算也得1.86億。但立項那年,我們新華書店年利潤才400萬,要去撬動這么大額的資金,我的一位戰(zhàn)友戲稱這是“天狗想吃月”,我也心知難度很大。當時主管文化的市委副書記林祖基很支持,說:“錢的問題就去市政府‘擠牙膏’,擠一下總會有的。”

憑著“嘴勤、腿勤、臉皮厚”,我四處奔走,市政府都知道我這個“攻關(guān)老頭”。最后在書城交付使用時,市政府一共批給我們7550萬元,剩下的就是貸款、自籌資金和折舊費。1992年,年終總結(jié)給員工講話時,我說大家要勒緊褲腰帶過日子,等把書城建起來,才有好日子過。所以,基建的那3年,沒有多發(fā)獎金,員工也沒有任何怨言。

其實那時深圳的貸款有個限定的總額度,每個單位都去搶指標。我心想新華書店這么小的一個單位,肯定很難搶到,便去找計劃局要貸款指標,通過人民銀行找到工商銀行貸了3000萬,再在其他4個銀行東湊西拼貸了1000萬。

后來貸款用完了,眼看著書城建了一半要停工,沒辦法,我又向職工借錢,他們都很熱情地支持,后來還向文化局的職工借了錢。就這樣,靠著政府給一點、銀行貸一點、自己籌一點、向職工借一點這四個“一點”,我們把書城建了起來。

在考察工地前,于友先署長考察了3個比較大的門市,他說:“老汪,我看你們這些門市跟國外書店的水平差不多。”我說:“還是有差距的。”一路陪同下來,在他高興的時候,我趁機提出能否把第七屆全國書市交給我們辦。

那時候第六屆全國書市在武漢剛結(jié)束,兩年一屆,第七屆時,我們書城剛好交付使用,這樣有利于書城的開業(yè)宣傳。我對于署長說:“可以用全國書市促進書城建設(shè)。香港回歸在即,還可以促進兩地的交流。”他很高興,說我這個動議很好,但據(jù)他所知,下屆書市好像已內(nèi)定給西安了,只是不知道文件下了沒有。那時候出版署辦公廳的主任也在現(xiàn)場,他說文件起草好了,還沒發(fā)出,就等署長簽字。我心里想:“有希望。”

最終,我們爭取到了第七屆全國書市舉辦權(quán),那還是全國書市首次在非省會的城市舉辦,也是首次在新華書店自有物業(yè)舉辦,我們還首次出資安排西藏代表團參加。書市開業(yè)時,萬人空巷,當時熱鬧隆重的場面在深圳賣場活動史上可以說是空前絕后。考慮到深圳讀者買書的欲望,而書城的面積就這么大,我們覺得如果不用票來控制人流量,非擠出人命不可。所以在開業(yè)前,我們就向物價部門打報告說開業(yè)要賣門票,工商局都覺得很奇怪:“怎么賣書還怕顧客多?”后來我們講清楚道理后,他們就批準了一張門票5塊錢。最終,我們賣了37萬人民幣,每天賣出6萬張左右的門票。

1996年11月8日,書城開業(yè),同一天,書市開幕。書城廣場以及兩邊的金豐廣場、深業(yè)廣場、對面的地王大廈以及深南大道的人行道都站滿了人,起碼有十幾萬,還有東莞、惠州的讀者大老遠趕來。

書城開業(yè)也證實了“深圳速度”。出版發(fā)行界的老板們前一天就到了,他們一看,書城廣場的草皮和大王椰都還沒有種,憂心忡忡地問:“你這樣子明天能開業(yè)嗎?”我說:“要相信‘深圳速度’”,結(jié)果,草皮和樹一夜全都種上去了。

書市開幕那天,中央電視臺著名播音員趙忠祥準備在書城廣場簽售《歲月隨想》,我們預先擺好了3000本。維持秩序的警察過來一看,說廣場上已經(jīng)彎彎曲曲擺起“長蛇陣”,在這里簽售會出亂子,要搬到大劇院廣場去。本來10點鐘簽名,一直推到11點半。又換場地又推遲簽售時間,但一點也沒影響讀者的蜂擁而至。簽字儀式后,深圳電視臺記者采訪趙忠祥:“有人說深圳是文化沙漠,趙老師怎么看?”趙忠祥說:“我認為深圳不是文化沙漠,是文化綠洲。一個書城開業(yè),來了十幾萬讀者,在全國是獨一無二的,怎么可能是文化沙漠呢?”后來新華社記者部主任寫了一篇長篇報道,說“深圳書城的開業(yè)一舉摘掉了‘文化沙漠’的帽子”,被《人民日報》頭版轉(zhuǎn)載。

書市持續(xù)了11天,圖書零售額達到2117萬,訂貨總額突破3.2億大關(guān),全國各地的圖書館都來這里訂貨。高峰時期,書城內(nèi)的讀者一天達到7萬人。我看到有些讀者全家出動,購書車都裝得滿滿的。還有香港的讀者直接拉著個大皮箱過來買書。

在這次書市上,除了購書車和斜角書架是我們首創(chuàng)之外,BIMS圖書營銷管理系統(tǒng)也是首次運用,用POS機掃條形碼代替以前的人工操作,這大大提高了效率。這個系統(tǒng)是我們和香港公司聯(lián)合研發(fā)的。

剛要建書城時,我心里是沒底的,預測如果每天銷售12萬元的話,一年要倒貼一千余萬元才能保持正常運轉(zhuǎn)。1999年,我在書城的6個出入口清點進入書城的人流量,每天的讀者人次是5萬人,銷售額平均為34萬元,遠遠超出我的預計。

國外的出版社到了香港,都會過來深圳書城看看,我自己出國考察,發(fā)現(xiàn)我們書城是世界上規(guī)模最大的書店,目前國內(nèi)每年的出版物有20多萬種,我們陳列的品種基本齊全。我想起自己在1996年書市開幕剪彩后,做的那個5分鐘的講話,其中有一句承諾:“這將是個永不落幕的書市,我們的目的是讓深圳人天天享受文化大餐。”

深圳市委市政府深感建設(shè)書城是正確的,所以,后來又有了南山書城、中心書城,去年又開工興建沙井書城,還有即將開工的龍崗書城,以及正在規(guī)劃中的光明、龍華、坪山三個新區(qū)的書城。深圳將形成一個規(guī)模宏大的書城群體,讓讀者可以就近購書。由此可見市委市政府對建設(shè)精神文明、實現(xiàn)市民的文化權(quán)利的重視。

1996年,書城開始推行連鎖經(jīng)營和量化管理。我招來的大學生包括博士生,至今還在出版發(fā)行集團的各個崗位上發(fā)揮著作用。在一代代書城人的努力下,書城以書為媒,帶動其他產(chǎn)品的經(jīng)營,逐漸發(fā)展成為一艘文化產(chǎn)業(yè)的巨艦,集旅游、文化產(chǎn)品、餐飲等于一體,銷售總額和利潤每年都像滾雪球一樣快速增長。時任深圳市文化局局長王京生來書城考察時,很誠懇地說:“你為新華書店留下的最大財富不是9萬平方米的固定資產(chǎn),而是人才。”

書城能有今天,絕非我一人之力,還離不開政府、企業(yè)和員工的通力合作。深圳聚集了大量高智商的人才,要進行知識的更新,就需要不斷學習,而深圳已連續(xù)20多年保持人均購書量全國第一的成績,也是公認讀書氛圍最濃厚的城市之一。

如今,深圳書城已經(jīng)是深圳文化的一個象征,是深圳文明程度的一個標志。我現(xiàn)在有空就會去書城看看,很欣慰,我的承諾兌現(xiàn)了——現(xiàn)在天天都是書市。

中國網(wǎng)政協(xié)頻道(議庫APP平臺)轉(zhuǎn)自《深圳口述史》叢書,部分內(nèi)容有刪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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